天空被时钟逐渐抬起的指针蒙上了黑的帘幕。
冷风吹熄了罗德岛上的每一盏灯火,孤独的航船驶在寂静的夜,悄无声息。
博士手边的茶水还冒着热气,现在是午夜十二点,还远没有到他应该入眠的时候。往日的这个时候,他应该俯首在桌案前,忙于堆积成山的文件之中,而现在,他揣着手,只是坐着,眼睛看着面前的绿发女性。
“所以,是你来找我,还是我去找你?”
博士开了口,他的语气没有以往的客气。
“可能都有,你不必对我这样。”女人是站着的,手上抓着一沓文件。
“凯尔希医生是觉得冒犯了么?”博士端起水杯,抿了一口。
凯尔希挑了挑眉毛。
“如果你想和我吵架,可以另找时间,但现在不是时候。”她把手上的资料推过去,“你看看吧。”
博士接过,只看了几眼,眉毛便紧锁住了。
“凯尔希,这些研究,都是真的?”
“你想听真话,还是听假话?”
凯尔希在博士对面坐了下来,靠在椅背上,盯着他。
“无妨,你说什么,我听什么。”
博士揉了揉太阳穴,放下手中的纸。他已经知道了剩下的内容,没必要再继续看下去。
“研究是怎么来的,不重要,你只需要知道有这样一个事实。”她叹了口气,仰头看向办公室的天花板,“阿米娅已经知道了,她说一定要告诉你。信或不信,由你。”
“我有什么不相信的必要吗?”
“或许你确实有。”凯尔希声音依然寒冷,“如果是对你这样的战争贩子来说,或许这个消息可以让你更加兴奋也说不定。”
“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反复重申同一个事实。”博士扶额,摇着头,“按照你们的说法,我确实是失忆了,我也没法想起以前的什么东西,如果你一定要谴责现在的我,那我也无话可说。”
凯尔希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,没说话。
“发现契机是什么?”
博士翻了翻手上的报告,另起话题。
“我。”
凯尔希只说了一个字,视线从天花板转向博士。后者微微一愣,又开口发问:
“你?”
“是我。”
于是两人又没有话了。博士手里捧着报告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尴尬地看着桌子对面一脸无所谓的凯尔希的脸。
“你……不打算继续说些——”
“某次实验中,我不慎吸入了遗留的源石粉尘。”凯尔希突然开口,打断了博士的话语,“当然,我本来就有源石病,我并没有在意多出来的那一点粉尘,只是稍微用药处理了一下而已。
“不过这几天,就有些不对劲了。”
“不对劲?”
对于一个源石病患者来说,吸入微量的一点粉尘,并不会破坏如今的身体平衡,至少在博士的认知里,还没见过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导致病情恶化的状况。所以即使听起来有些吓人,办公室里的两人也依然面不改色。对于他们来说,这甚至不能称之为“险情”。
因此博士听到凯尔希嘴里说出“不对劲”的时候,人不由得疑惑了一下。
“从你嘴里听到不对劲这三个字,莫名地有些微妙。”
凯尔希眼神微微一滞,没表现出什么来。
“且不管你是什么感觉,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。”
“我没有认为你说的不是事实。”博士扔下报告,他实在有些反感凯尔希的行为,“所以?什么地方不对劲?”
凯尔希直直盯着博士的面罩,良久,才开口。
“什么不对劲,在报告里也写出来了。源石对神经系统和大脑的进攻性增强,简单来说就是,幽灵鲨那样的特殊情况,可能会变得更加普遍。”
“更加普遍,什么意思?”博士顿了一下,“你认为,源石的——我不知道怎么称呼这种变化,姑且用变异代称吧——源石的这种变异,会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地方发生?”
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,但是报告里写有这种源石的样本是外勤干员从伊比利亚带回来的,那里的人口并不少。”
凯尔希指了指桌上的那沓纸,博士又拿起来,看了几眼。
“不能确定是否是由于源石本身的性质发生改变造成……”
他皱了皱眉。
“所以实际上不能确定这种变化的来源,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发生了,发生在你身上。”
凯尔希缓缓点头。
博士自鼻腔里长出一口气,面罩后的视线射向了医生。许久,突然迸出笑意。
“我倒是没看出来。”
“如果你想因此调侃我,那随意,我先告辞。”
凯尔希依旧面无表情,只是起身就要走。
“诶别。”博士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不合适,连忙站起绕过办公桌拦住凯尔希,“就当我刚才开了个不合适的玩笑,我只是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并不是什么大事,我觉得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。”
凯尔希语气冰冷,但是这更让博士感到不正常。
他犹豫了一会,有些无奈。
“好吧,或许你还觉得我没安好心,但我作为罗德岛的博士,有必要了解你,凯尔希的身体状况,即使我不是医生。”
两人对视着,紧紧地,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。
凯尔希双手抱胸,她看不清博士面罩后的脸庞,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性格,没有向博士解释。或许心里还是有一点防备,她不想弄清这个,这对她来说没有必要。
“博士,我认为你不应该强迫别人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。”凯尔希最终还是推开了博士的身体,朝着房门走去,“如果有必要,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博士叹了口气,他从来就没法干涉凯尔希决定的事情,这是她自己的原因,也是他自己的原因。
于是他没有再阻拦凯尔希,只是任由她的微颤的身影走出房门,走进罗德岛的黑暗。
——
——
“哟,博士,早啊,今天想吃点啥?”
罗德岛的早晨,在博士的印象中,向来是宁静而温馨的。即使身边有许多干员打点行装准备出勤,以及来来往往早起上工的人,他也从不觉得这一时刻可以被称为“忙碌”。
当然,也可能是他懒散惯了。
“有啥吃啥好了,没啥要求。”
博士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,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。
“吐司,三明治,今早面包类的挺多,那我随便给您拿?”
说话的是角峰,今早早餐他来负责。
“随便吧。”博士朝后厨张望了一下,“哦对了,多要一份蔬菜汤,想吃清淡点。”
“得嘞。”角峰说着便取餐去了。
博士搓着手,靠在餐厅前台张望着。才七点过几分,餐厅里人还有些稀疏,舱室里播放着舒缓的纯音乐,反而让人听了困意陡生。
他百无聊赖,刷着手上的平板。今天工作任务一如既往地多,还有昨晚上凯尔希临时加进来的源石研究新发现,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。这个消息,应不应该公布?如何处理?
总之,他觉着早上的时间,才是最不适合思考的时候。
“啊,博士!”
另一边传来清亮的少女声,博士回过神来,朝声音来源看去。
“博士今天好早啊,明明熬夜到那么晚。”
来人是阿米娅,不过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小的身影。
“早吗?不早吧,醒了就起了。”
博士挠挠头,昨天凯尔希走之后,他又对着那份报告思考了很久,以至于阿米娅来道晚安时,他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,数个小时没有动弹,那时已是深夜了。
“博士要少熬夜哦,不好好休息的话会出问题的。”
阿米娅身后窜出来一个矮小的孩子,带着有些稚嫩的声音,颇像样地给博士“忠告”。
“好好好,知道了,铃兰也要好好休息哦。”
博士摸摸小狐狸的头,后者向博士蹭了蹭。
“我可是有好好休息的!昨晚上十点就睡了!”
“好,铃兰真是乖孩子。”
博士感受着铃兰头发柔顺的触感,心中不免有些感慨。一个个人能力如此强大的干员,平常也不过是普通小孩子罢了,可……
他没继续想下去,早餐到了。
“博士早餐就吃那么点?”
阿米娅看了看博士端的餐盘,有些惊讶。
“不少了不少了,昨晚半夜还吃了泡面来着,不是很饿。”
“哦!泡面!”
阿米娅身后的两个身影异口同声地叫起来,几乎整个舱室都能听见。
“铃兰,泡普卡!小点声!这有什么奇怪的吗?”
博士有些讨厌突然变成餐厅里的目光焦点,连忙摆手让好奇看过来的干员转回头去。
“那个那个,博士。”铃兰扯着博士的衣角,仰着头,“你能表演一下那个吗?就是嘴里倒开水泡泡面的那个。”
“不是!我可没那么做过!你别听凯尔希乱说!”
倒是博士受了刺激,不由自主大声起来。随即觉察到不对,又连忙低下声音:
“我是真没有那么做过,开水直接倒嘴里,是个人都嫌烫吧?”
“可,可听说博士你不是正常人来着……”
“谁说的!”
博士再次不由自主叫出声,再次招来了不少干员的侧目。
“算了算了,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嘛。”还是阿米娅打破了尴尬,给阿米娅和泡普卡拿了早餐,又跟这两个小孩子嘱咐道,“你们俩先到一边自己吃,我跟博士有些话要说,可以吗?”
铃兰点了点头,乖巧地牵着泡普卡的手,寻了个座位坐下了。
“有话跟我说?”博士有些疑惑,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,朝四周看看,又压低声音,“凯尔希?”
阿米娅点点头,指指一个角落的桌子,示意博士跟上。后者会意,便跟着阿米娅而去。
两人相对而坐,阿米娅只是兀自搅着碗里的热粥,眼睛直愣愣的。
“阿米娅?”
博士用手在阿米娅眼前晃了晃,阿米娅只摇摇头。她没有走神,她只是在思考。
轻啜一口滚烫的粥水,她终于开口。
“博士,昨晚上凯尔希医生已经跟你说过了吧?关于源石病的事情。”
博士点点头,一言不发。
他知道阿米娅指的不仅仅是新的发现,还有凯尔希吸入的那些源石粉尘。在凯尔希的话语里,这不过是小问题,但是现在看来,事态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。
阿米娅盯着博士看了一会,见他没有过多反应,便接着说下去。
“凯尔希医生所谓的微量粉尘,实际上根本不是微量,或许换一个词形容,可以是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大量。”
博士怔了一下,连忙追问。
“那她做了应急措施么?”
“做了,凯尔希医生多少都对这种情况有经验。”阿米娅语气依旧低沉,“只是,博士你也知道的,所谓的应急措施,有时候只是安慰剂而已。”
博士兀自思索着。
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,也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件,对他来说,源石不慎吸入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,换做以往,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即可。
但这次不一样,这是凯尔希,是罗德岛的支柱之一,更夸张点,可以说是罗德岛的一个精神支柱。
自特蕾西娅时代留下的干员,很大一部分是看在了凯尔希的面子上。至于阿米娅,年纪尚轻的她,并不具有百分百的控制力,若是凯尔希就此倒下,后果不堪设想。
博士只希望所谓的“安慰剂”能超出它原有的功用,或者说,超越“安慰”。
“她最近,什么情况?”
许久,他才想出来一个或许比较合适的问句。
“我,说不上来。”阿米娅摇摇头,“或许博士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,你知道的,现实往往比语言更有力量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博士叹了口气,他不是很想面对那个女人。
阿米娅看出博士的犹豫,张张嘴,没说话。
仇恨,或者说误解,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,换做谁,都是如此。
“我现在就去凯尔希那,她在病房吗?”
博士突然开口。
“研究室,你知道是哪个。”
“好吧,好吧。”博士咽下最后一口早餐,“我觉得,我实在有该去看看的必要了。”
“实在有该去看看的必要了。”
阿米娅重复了一遍博士的话,看着博士站起,消失在走廊的尽头。
——
——
于是博士揣着手,就那么站在研究室的玻璃墙外面。
即使再怎么担心,他也犯不着冲进研究室打断凯尔希的工作。如果是为了了解情况,只需要观察一下凯尔希日常的行为就可以——要知道,幽灵鲨那样的反应,表现出来还是很明显的。
凯尔希看到博士的到来,没多在意,兀自忙着手上的事。
研究室里只有凯尔希一个人。或许是独来独往惯了的缘故,她不喜欢过多助手打扰她的工作,然而博士的存在,似乎却没有让她分心太多,若照以往,她怕不是早已拿着那刺人的话语逼上来了。
博士没兴趣凯尔希究竟在做什么,有些事,他该知道的,自然会知道。只是自己不时会对上凯尔希飘过来的视线,而后又偏转开,令他多少有些尴尬。
然而多少使博士疑惑的是,偏开与凯尔希对视的视线后,她却仍然会望着自己,一秒,或者两秒,又总是拍拍头,回过神去。
博士不解,又不知其意,索性装作发愣,对凯尔希的举动不再关顾。
于是过了许久,来往的干员,只看到一个在走廊上呆坐着的黑袍男人,定定看着窗内忙碌的医生。
自然,博士没有真的出神,他只是在观察,观察凯尔希究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——虽然看起来没有。
“所以。”研究室的门打开,凯尔希倚在墙上,“你的工作呢,在这里等我?”
“没等你,就想看看。”
博士站起身,走近。
凯尔希眼帘微微下沉:“是阿米娅叫你来的?”
“不,是我自己想来的。”
博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凯尔希的衣装,没看出什么所以然。
“你还是别来了。”凯尔希欲送客,转身就要关上门。
“诶,你——”博士大跨一步,拦住她,“我只是想来看看,你到底有没有出什么事。”
“那你看我像出了什么事吗?”
凯尔希没看博士,有些不耐烦地望着研究室内。
“看起来没事,实际上有没有事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”
“那就是没事,我昨天已经说过了,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。”
凯尔希推开博士,就往房里走。博士见状不对,反是争着上前,欲要以身体堵住凯尔希前进的路,却用力过猛,倒是一个趔趄,将凯尔希撞到了门沿,自己的身体又是压了上去。
此刻的他,竟是生生将凯尔希按在墙上,二人紧紧贴着,博士撑住身形,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。
凯尔希口中“啧”了一声,面色顿时暗淡下来,眼瞳直对着博士,闪过一点柔和的流光之后,又满是冷漠。
“这……”博士僵住了,嘴巴一张一合,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凯尔希一时间动弹不得,只是沉默。
“抱……抱歉。”
博士连忙起身,向后连连退去。
凯尔希仍旧是看着博士,眼瞳随着他的移动流转,好似下一秒,她身边那浑身钢铁的怪物就要冲上来,把手无寸铁的博士撕碎。
只是,她的眼睛失去了些许神色,直愣愣地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我……这……你……”
博士额头上冒出了些许冷汗,他有些慌张了。
他是了解凯尔希的,这女人,完全看不穿,若是违了她的意,只怕——
总之,从前他就算开个玩笑,也能被凯尔希一顿好骂。
“唉……”
一声叹息打断了博士的思绪。
凯尔希转身,脚悬在门槛上,又放下。她背对着他,看不清脸上的表情,亦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。
“你已经看到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了。”凯尔希的语气里,少见地带上了忧伤,和不知何来的茫然,“现在,请回吧。”
博士还想说些什么,但下一秒,医生已经关上了研究室的门。里面的灯暗下来,博士能隐约看到,有个人影坐着,手中举着淡淡荧光。
门外人在门前驻足,犹豫了许久,方才低下头,匆匆离去。
博士不解凯尔希话语个中深意,他只知道她向来这样,但不知为何这样。或许他永远没法理解她,也正像她不需要别人理解一样。
走远,又回头望了望唯一熄了灯的那间房,沉寂在喧闹的白日,或许从未有过生机。
在他看不到的暗处,凯尔希倚着墙,强撑的身体缓缓滑到地上。她不自觉地低下头,闻了闻身上的衣衫,又突然猛地一震,手掌颤抖着,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感。
她手上的荧光碎在地上,那是一管源石样本,残缺的标签,依稀能辨认其上的字迹。
突变。
凯尔希闭上了眼,进入黑夜。
——
——
罗德岛的干员们发现,凯尔希最近出门的次数变多了。
船上的每一个地方,都可能出现她的身影。从舰桥到甲板,从舱室到食堂,她可能在任意时刻出现在任意的地方,这全由她的双腿决定。
不过,若是有心人注意过,便会知道凯尔希的游荡毫无目的,不同于从前,现在她总是让人觉得无所事事——实际上也是如此。
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到某个门前,徘徊一阵,又似乎想起什么,匆匆离开。她也曾推开过那扇门,在门槛上恍惚片刻,无所谓地退开,却每每脸上带着奇怪的低沉。
门后的博士并不清楚凯尔希日常的动向,她只是好奇为何这医生总会出其不意地来到他的办公室,一言不发,直直盯着自己片刻,又略带伤感地离去。他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,抑或者是某些他需要知道但不方便告知自己的事情。但凯尔希这样的行为,这么久以来,他还是第一次见。
他没问,也不想问,即使开了口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。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,或许是源石的影响,这些天来凯尔希都有些古怪。他担忧,但担忧不能有什么作用,凯尔希是个特别的人,不仅对她自己特别,也是对别人特别。
在博士不知道的某一刻,或者每一刻,凯尔希又站到了他的门边,有些失神地触碰上去,又如触电一般弹开。
“啊!凯尔希医生!”
她身边传来了充满活力的女声,凯尔希身形一震,忙向那边看去。
“能天使小姐?”
来人捧着一个箱子,从其后探出头来。
“是我是我!凯尔希医生不进去吗?”
凯尔希有些愣神,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只是还能天使似乎没注意到,她未来得及开口,就被能天使挤开了。
“嘿咻,也不知道博士要了什么东西,搬上来还挺重的。”
“今天跑业务?”
凯尔希缓过来,看了看博士的办公室,很巧——或者说不巧,博士并不在里面。
“算,也不算。”能天使脸上带着笑,“专程来给博士送,要收加班费的!”
凯尔希点点头。能天使也没多说话,进去寻了个位置放好箱子,就又出来了。
“凯尔希医生不进去吗?”能天使指了指空荡荡的房间,随口问了句,“我可是看您犹豫好久了。”
“不,不了。”
凯尔希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冰冷,刚要走,又听见身后传来能天使的声音。
“是又跟博士吵架了吗?”
凯尔希站住:“没有。”
“可以说说为什么吗?”
凯尔希沉默。
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方,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此消磨时间。或许只是自觉,也或许是不自觉。只是能天使的问题,让她开始怀疑自己。
“没什么,就这样吧。”
她的头有点痛,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她向前走去,但又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。
“能天使?”
博士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,却只看到了驻足站立的能天使的身影。
“啊,是博士啊,你要的东西我已经送来了。”
“行,辛苦你了。”博士说着便往办公室里走,又突然探出一个头,“站在那干啥呢,不进来坐坐?”
“不了不了。”能天使朝博士笑笑,“只不过,可能有些人挺想进来坐坐的呢,你不去邀请她吗?”
“谁?谁想来——”
博士还没说完,能天使却在外面拉上了门。
“自己猜吧!”
——
——
于是乎,许久,凯尔希都没再出现在博士的办公室,甚至于罗德岛各处也不见了她的身影。博士曾有所担心,却只是找她不见,唯有靠阿米娅的消息,才知道凯尔希日常还安好。
只是阿米娅的眼神,依旧有些奇怪。
这些天来,博士一直关注源石变种的影响,自伊比利亚传来的报告,当地医院已开始出现不同程度感染的病例,社会上也开始出现约略几起伤人事件。他在犹豫是否应当撤回驻留的干员,但又找不上凯尔希,难说医疗部是否需要相关的样本。
只是,有几份资料,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。
“伊比利亚近几个月婚育率显著升高……为什么会附带在这里?”
博士挠头,这些话似乎只是顺手写在上面,既无前因,也无后果。
他翻了翻医疗部给出的样本研究记录,罗德岛全舰感染的人仅有凯尔希一位,但对她进行的身体检查,并没有任何异常。一时间,对该样本的研究停滞了下来。
正想时,门响了。
“请进。”
沉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,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入。博士抬头,却不由得愣住。
“凯……凯尔希?”
这位多日未出现的罗德岛掌权人,却巧合地——也或许不是巧合——来到了博士的办公室。
然而博士没有任何欣喜,相反,在他脸上的,满满尽是惊讶。
“我来,有什么好惊讶的?”
凯尔希的声音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,但肉眼可见的,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。
她没有穿往日的工作服,换上了一袭复杂而精致的淡绿紧身长裙,披着件略显宽大的外套。平日因忙碌而无暇打理的短发今日也整齐地梳平。不同于往日令人感到压抑的气场,现在的凯尔希,更像是淡雅而美丽的纯粹女子,又脱离了凡世俗礼。
这样的变化当然引得博士一阵不习惯,尤其是如此打扮的凯尔希,更是将埋藏在深层的美丽尽情展露,怎能不引人注目?
二人就那么对视着,一人平淡,一人震惊。
“凯尔希,你,今天有点……特别?”
许久,博士才带着试探性开口。
“特别?有什么特别的?”
凯尔希径自走到博士桌前,在之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。
“就……”博士犹豫了一下,“你的,衣服。”
“阿米娅拿来的,随便穿穿罢了。”
博士当然不相信这个说辞,阿米娅再怎么样也是知道凯尔希秉性的人,犯不着以身犯险,不是凯尔希自己愿意,还能是什么原因?
“啊,不说这个。”博士有些尴尬,忙岔开话题,“你这几天在做什么?岛上事情那么多,你却像消失了一样。”
“身体不适,休息了几天。”
“身体不适?”
这又是博士从未在凯尔希口中听到的话语,她一没有患过什么病,二她的性格也不允许她以病告假。
当然,也有可能是源石变种的病发作,让向来顽强的凯尔希不得不屈服。但是有这个可能吗?
他想不通。
“今天来找我做什么?”
博士索性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,直入主题。
“没什么,我只是恰好路过,顺便来看看。”
“顺便?”博士笑笑,低头在一边的文件上签下字,“算了吧,你要是有些什么脏活累活,尽管说就是。”
“脏活累活?你就这么看你的工作?”
凯尔希一反常态,没有呛回去,反是哑然,让本做好准备的博士略有不习惯。
“我的工作不脏不累,但你来,多半没什么好事。”
“那我们说些别的。”凯尔希手肘撑在桌子上,“谈谈我。”
“噗——”
博士刚倒进嘴的水,又喷回了杯子里。
“别那么激动。”凯尔希表情再次变得冷淡,“谈谈我,是谈谈上次告诉你的源石突变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?”
博士还是有些愣神,坐在他面前的,真的是凯尔希吗?
他分明听出来,方才那句话,竟还有一丝调笑的意味。
“我说什么话,应该由不到你管。”凯尔希摊开手,将话头交给了博士。
“你想听真话,还是想听假话?”
“随意。”
博士深吸一口气,靠在了椅背上。
“你是你,但你现在不是你。”
“现在?”
“我不知道我的说法对不对,”博士叹了口气,“但自从你说你被源石变种感染的那天,我就有这种感觉了。”
“或许吧,我也没法评判你的答案对不对。”凯尔希眼神微动,“只是,我有种直觉,我需要来找你,你能给我答案。”
“我给不了你任何答案。”
博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但只是一闪而过,转瞬而逝了。
“我不会医学,我也不是你,甚至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你不愿说,我也毫不知情。”博士接着开口,“你指望这样的我给你答案,很抱歉,我不是神仙上帝。”
凯尔希向来不会问博士寻找答案,此刻的她,在博士眼里,宛如一个陌生人。
“给不了,吗?”
凯尔希眼瞳暗淡下来:“我自己,也不知道我是什么——”
忽地,她脸色剧变,整个人压倒在桌案上,右手紧紧按着太阳穴,身体止不住地颤抖。
“凯尔希?凯尔希!”
博士连忙起身就要扶,却被凯尔希挡住。
“不,你别过来,我,我没事……”
她的脖颈上冒出了冷汗,脸色绯红,另一只手用力掐着自己的腰际,几要留下深深的红印。
“你还没事?”博士大致猜到了原因,连话也来不及说,直将凯尔希身体扳过来,手指按在了她的侧颈——那是凯尔希的脉搏,抽动着,颤抖着。
“不,你让开……”
凯尔希挣扎了一下,强行脱离了博士的控制,退走几步,忍着疼痛,欲要逃离而去。
“凯尔希!”
博士正要追,却撞上了一块厚重的黑影。
“抱歉,博士……”凯尔希喘着粗气,“现在,还不是时候……Mon3tr,拦住他。”
“凯尔希!凯尔希!”博士被那庞然大物死死控制住,“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!”
“……”
凯尔希只觉得头晕目眩,眼前闪烁着无数黑影,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现。她脸颊愈来愈红,只是撑着墙,努力不让自己倒下。
博士的声音在她脑中远去,不知想起了什么,突然迈开沉重的脚步,拍下开门的按钮。
“博士,对不起……”
声嘶力竭的男人,就那么被甩在了身后。
凯尔希脚步渐紧,她不知道她是在走,亦或是在奔跑,她只是本能地想逃离这个地方。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的窘迫,顶着一路上干员惊异的眼光,跌跌撞撞在岛内穿行着。
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,只是凭借着本能,胡乱寻着道路。
疼痛逐渐淡下,随之而来的,则是自脑后腾起的燥热,逐渐蔓延至全身。
她明白,病情发作了。
凯尔希几乎是撞进自己的研究室,甚至来不及开灯,倒在病床上,捯着冷气。
她在黑暗中摸索着,她想寻找一针镇静剂,但疼痛紧接而来的酸软,让她几乎动弹不得。
凯尔希不知道,自己今天的行为和源石病发作是否有关,甚至于,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。
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。
自从吸入变种源石粉末,凯尔希便感觉,自己似乎不是自己。她往日冷漠的形象崩塌殆尽,甚至于自己也不愿意再在人前维持这样的面貌,曾经信奉的似乎一个一个在被推翻,重构,她开始怀疑自己,一直以来究竟为了什么。
她想起了初步调查的那份报告,其上明明白白地写着,对大脑攻击程度,极高。
身上的痛楚开始消退,燥热感愈来愈强烈,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击着她的神经,让她双唇轻启,缓缓喘息出热气。
她的脑海里,自那一天起,自那个晚上起,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常驻的身影——
博士。
她清楚地记得,那个晚上过后,她对博士的态度日渐软化,从前分明的隔阂,也在每一次见面中逐渐削薄,淡去。她逐渐变得无法在博士面前强硬起来,朝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极速坠落。
哦,对了,还有研究室,博士不小心按住凯尔希的那一次。
回忆涌上心头,凯尔希只觉身体开始不受使唤,脑中反复激荡着博士的语调,如同亘古梵音,让她不可自拔。
她开始褪下身上的衣服,半露香肩。
凯尔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但她没法控制。
换做平常,博士那一下无心之举,足以招来凯尔希一阵白眼,甚至于长时间的无视。但偏偏是那次,她突然觉得,自己不应该那么对待博士,对待一个为了罗德岛尽心尽力的人,即使他曾经犯下了那么大的错误——
但他失忆了,不是吗?
凯尔希感受到的博士的体温,让她至今难以忘怀,记忆犹新的更有博士压上来时,心里莫名其妙的那阵悸动。
生来不知多少年,这或许是凯尔希的第一次。
于是她饶过了博士,也就是那时,她大概猜到了自己如此这般的原因。
只是,已经无法挽回。
从那以后,凯尔希整日整日地想起博士的身形,空闲之时竟是反复往他的办公室寻去,无论他在或不在,时间是早是晚,她总归忽如其来地陷入茫然,走到博士在的地方,又忽地回过神来。
于是,能天使的那一番话,或多或少点醒了她。
心里剩下的一丝理性不断地警告着。
你不是这样的人,你也不该是这样的人。长久的苦难不能解除,儿女私情并不应该留存,那是深重的痛苦,无尽的折磨,你还有仇恨,或许,还有个未来。
博士,那是害死特蕾西娅的人,你……
她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仇恨能不能被忘却,覆辙是否还会重蹈,她看不清,也看不明。
她索性开始逃避,这从来就是她不齿的事情,但她依然去做了。那十几日,数十日,她都故意躲着博士,一切要与他商讨的事务,都推给了阿米娅代行。
然而,这么做只是徒劳的。
起初几日,全心投入工作的凯尔希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她,那个冷漠,无情,铁血的女人。但很快,这表面的假象再次崩塌。每当阿米娅同她提起博士,她总会突然想入非非,脑中顿时浮现出那知性男子的身影,甚至让她几乎听不清阿米娅的汇报。
她辗转反侧,彻夜难眠。
她一直在与自己斗争,但那侵入骨髓的源石病,正常地悄然改变着她的内心。
不知何时起,她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外在形象——用她以前的话说,就是身外之物一般的存在——没在工作的时候,她脱下了那常伴于身的工作服,换上了各式各样的服饰,又时常在镜子前对着自己发呆。
这么做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她控制住自己没有拿起化妆品,也或许是她不会用的缘故,不知是否算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。
凯尔希喘着粗气,身形从病床上逐渐滑落下来。她只觉得浪潮般的奇妙感觉冲击着她的清明,不由自主地,她的双腿开始交叉摩挲着,身上的长裙也彻底褪下,只留下一件内衣,依旧挂在身上。
她是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,这没错。但这不代表她能挡得住源石病的席卷而来,还是潜移默化,不为人知。
在她开始尝试打扮自己的那段时间里,对博士的思念——对,即使是她自己,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思念——愈来愈深,愈来愈重,甚至于夜里做梦,也常出现他的身影。
凯尔希清楚地记得,某一次梦里她与博士紧紧相拥,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抱着一床被子时的,一瞬间的失落。
自己究竟是怎么了?
她终于忍不住,去找了博士。余下的事情,就不必再说了。
她承认,进门见到博士的那一刻,她对博士惊讶的反应,心中带着隐隐的得意。紧接着,日思夜想带来的冲动,让她几要冲上去。
但她忍住了,试着用往日的冷漠对待博士,不过她做不到了。
凯尔希看到博士的面貌,听着他的一字一句,那强撑着的冰冷瞬间瓦解,就连刻意的用词,听起来也不过是小女生的调笑。
自己是对曾经憎恨的对象,那个自己长期抱有敌意的人动心了吗……
她的理智依然在抵触,但是,源石改变了她的思想,唤醒了她冰冷内心中沉睡已久的所谓“感情”。她不敢说这是否是好事,但现在看来,让她放下成见接受博士,她依旧很反感。
博士的身影在脑内若隐若现,强烈的欲望开始冲击凯尔希全身。她用力地撞着病床,意图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但这只是徒劳,每一次移动身体,脑内的渴求就又多一分,就好似身体被刺激一般,令她无法逃脱。
她的手开始向下体伸去,轻薄的内裤被她用力扯下。凯尔希仍然在努力抗拒,但脑中挥之不去的博士身影,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,给那熊熊的烈焰添柴。
“哈啊……哈……”
喘息声逐渐悦耳动听,带着微微的诱惑。这是凯尔希从未发出过的声音。
即使她活了很久,即使她从前再怎么无情无欲,但她依旧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女,如此的感觉,对她来说倒是第一次。
如此猛烈的第一次,就是欲罢不能。
她的右手缓缓伸入她的内衣之中,抚上了已挺立的粉嫩樱桃,轻轻一捏,竟引得快感直冲脑海。凯尔希登时瘫软在地,被源石病提高了敏感度的身体,她已经无法控制。
她的理智正在快速地被摧毁——不,与其说是被摧毁,不如说是被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强制抹去了。
起初,她仍是尽量忍耐着,不去触碰她胸前两粒极度敏感的凸起,然而在她方才一捏后,快感直直打破了她坚守不知多久的屏障。
凯尔希扯下内衣,两只手都开始抚弄,无尽的快感洗刷着她的身体,也荡涤着她的灵魂。她从未体验过如此美妙的享受,脑中博士的影子,逐渐烙印在她脑海里,心房下,灵魂中。
这……这是什么感觉……不行……我要停下……
她的双手越来越用力,如同在沙漠中前行的人看到水一般,贪婪地索取着令她愉悦的快感。
源石病……这是源石病……
凯尔希索性用整个手掌狠狠地蹂躏着自己不逊的双峰,嘴中不停喘息着,如同天籁之音,美妙而淫乱。
为什么……脑子里……全是那个人的影子……我明明……我恨他……
她双腿之间渗出晶亮的液体,解除不了的瘙痒让她揉搓的速度更甚,以至于开始在略有粗糙的病床上摩擦。
我……真的恨他吗……
仇恨……遮蔽了什么……
凯尔希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,纷杂的思绪在脑内纠缠,让她更是混沌不清。
她的另一只手,已经伸进了她下体的红唇之中,不停抠动着,让她感受到的快感又是更上一层楼。
她宛若在眼前看到了博士,他雄壮的身躯压着自己,就像又回到了那天,但是不同的是,他燥热粗壮的巨龙,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自己的最深处。
凯尔希的口中,喃喃不清,细细听去,竟是在喊着博士。
她把自己的手指当做了博士的巨物。
快感愈来愈剧烈,她更是拼命地揉搓着已然极度敏感的胸部,手指探到了那洞穴内凸起的巨石。她疯狂地索求着,渴望着,享受着,这无上的愉悦。
“哈……哈啊……好舒服……”
她的脸上尽是潮红,早已抛之脑后的清醒已经彻底无法再唤醒她的神智,若是能看见她的血管,在涌动的血液中,明明白白的,是粒粒闪着荧光的源石颗粒。
它们迅速增殖,从头到脚,凯尔希几乎被纳入了掌控之中。
她的情感大门堂堂地被冲开,压抑多年的悲伤,仇恨,郁结,和从未有过的喜悦,快意,以及最重要的一个——
爱。
我……我要变得不是我了……吗……
突然被纷繁的情感占据大脑的凯尔希,心中渐渐泛起了绝望。
不,你还是你。
另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。
你……你是谁……
我是你,我是你压抑的另一个你。
那个声音沉沉地说着,不知从何处而来。
你……
不要考虑,接受它,你沉寂太久了,这不是你应该做的。
我……我可……
安静点,你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,你逃不掉。
凯尔希沉浸在快感之中,再也无法回应。
是了,就是这样。情感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,它存在,也就是我们的存在。
那“凯尔希”的声音逐渐变大,渐渐笼罩了凯尔希的脑海。
请,捡回来吧,这个世界,需要温柔。
霎时间,凯尔希愉悦的喘息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她高潮了。
下体喷出汩汩汁液,身形微微抽动着。凯尔希脸颊通红,整个人衣衫不整,瘫在地上。
“博士……博士……”
这是她昏迷之前,唯一还能听到的,自己的声音。
——
——
当她再次醒来,却是躺在了另外的病床上。
舱室里亮着苍白的灯,与舷窗外的黑夜,恰如两个世界。
她缓缓睁开眼,又因为刺目的灯光而闭上。她想坐起来看看,却发现身体依旧酸软,隐约还有残留的快感流入体内。
凯尔希不愿再回忆那如此不堪的场景。神智恢复的她几乎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,但同时的,心里却还有一丝丝满足。
“凯尔希医生?”那是阿米娅的声音,“你醒啦?”
她点点头,脸色陡地红了。
若是自己在这里的话,想必那样的场景,早已被她看到。这不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。
但同时,她更惊讶于自己有了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。换做以往,她即使遇上了尴尬的问题也不会有任何感觉——当然,也几乎没遇上过。
她想起了自己脑内的那个“凯尔希”,是她打开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阀门。她究竟是谁?又为何要这么做?
或许,这就是那变种源石发病的结果吧。
凯尔希觉察到自己的接受,她尝试着再次排斥,但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。
“醒了。”
她强装出往日的冷漠,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处境。
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下一刻,她强装的防线轰然倒塌。
是博士。
她心里顿时一颤,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这里,若是在的话,那自己的事情……
她偏过头去,没有说话。
“我们对你进行过身体检查了。”博士倒是没有看出凯尔希的窘境,“源石病扩散的程度比想象的还要快,已经……”
他顿了一顿,看向阿米娅,得到后者的示意后,才继续往下说。
“已经扩散到你的大脑了。”
凯尔希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她早就能猜到。
“你能醒过来,真的很幸运。”博士叹了口气,“如果是以往的源石病人,现在应该要送去火化了。”
虽然博士这么说,但凯尔希心里却隐隐有个感觉。她能够醒来,并不是什么偶然,或许是现在她身体里的源石根本没有取她性命的想法,反而是仅仅控制了她的情绪和思维。
说“控制”可能不太妥当,应该是“彻底改变”。
博士绝口不提凯尔希不堪的样貌,他们都知道这不该提。
“再问一次,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博士盯着凯尔希的眼睛,“回答我,这很重要。”
凯尔希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,心跳陡地加速,呼吸也不由得加重了。
为什么,为什么明明只是简单的对视,我也会有这样的反应……
凯尔希努力使自己略微平静下来,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。
“没事。”
“没事?”博士一挑眉,“我是认真的,你真的没事?比如哪里不舒服什么的。”
凯尔希感受了一下,点点头:“没有任何地方不适。”
这次轮到博士不自然了。
“凯尔希,这种时候还是不用倔强了吧。”
“没有,真的没有。”
博士又要开口,阿米娅抬手阻止了。
“医疗干员已经确认过了,凯尔希医生身体各项机能都正常,在如此严重的源石感染下各个器官甚至都还保持着正常运作。”
她语气中带着些不可思议:“这简直……是奇迹。”
博士似乎也是一惊:“阿米娅,你没听错?我也没听错?”
“是的博士,你没听错。”
博士皱紧了眉头,看着病床上的凯尔希。后者只是闭着眼睛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看见博士,就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绪,所以不得不这么做。
“凯尔希……”博士轻声喃喃,“在你身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……”
“阿米娅!博士!”
正踌躇间,门外传来了干员的叫唤。
“我在,有什么事?”
阿米娅站起身,看向来人的地方。
“有人来访,需要您去一下。”
阿米娅看了一眼凯尔希,见博士给她使了个眼色,便会意坐下。
“我去吧,我可能比较方便一些。”
博士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地方,毕竟面对着一个不知道如今如何了的凯尔希,他感到有些束手束脚——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。
凯尔希虽然闭着眼假寐,但依然心中一震。听闻博士要离开的消息,不由得让她泛起了一丝丝的不舍。
为什么自己会不舍?凯尔希不明白,但可以确定的是,从前巴不得他赶紧消失的心情已经无踪,取而代之的,便是如亲人将离去一般的复杂心情——即使博士仅仅是要去工作。
是想要他陪着自己么?
“或许,博士去还真不方便……”
那干员的声音冲入了凯尔希的思绪,她再次仔细听去。
“为什么不方便?”
博士只是奇怪。
“因为,来的人比较特别……”
“是谁连我都不能见?”
博士倒是挥挥手,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,便已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。
“是W小姐……”
博士的脚顿时悬在半空,定格片刻,又慢慢放下,转身挠挠头。
“那,我好像确实不太方便。”
阿米娅无奈,起身按着博士的肩膀。
“还是我去吧。”
博士抽了抽眼眉,但相比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见W,还不如留在这里陪凯尔希好些。
他同意了,目送着阿米娅离开,身体僵硬,久久没有动静。
早在听闻来访的是W的时候,凯尔希就知道博士必是不会再去了。事实也是如此,博士缓缓回转过来,在凯尔希身旁拉了一张凳子坐下,却刻意保持着距离。
凯尔希心情变好了些,至少她知道一时半会博士不会离开。
她睁开眼,直直地盯着博士。后者没注意,只是兀自看手机。
虽然博士平日戴着面罩,但依然无法阻挡凯尔希想看看他的心情,这简直就像久别的妻子,好不容易得见心爱之人一面,就要看个不停。
仅仅是这么一下,凯尔希也是心旌动荡。她突然有一种想要依偎上去的欲望,想紧紧地贴在博士身上不分开。
她想打消这种想法,但做不到。
她孤独太久了。
源石病打开了她的心房,那个冷淡无情的凯尔希,就那么渐行渐远,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历史间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渴望陪伴的凯尔希。
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?她也说不清楚。
若是没有这次事故,或许她还会和以前一样,自己一个人默默独行,走完这一生。
她闭上眼,心中翻腾着。
凯尔希满脑子都是博士的身影,他的话语,他的相貌,在她思绪里激荡,飘摇。
或许,她猜,她对他动情了。
这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事,但如果不是这样,还能怎么解释她心中的悸动呢?
情欲?色欲?她从没经历过,也分辨不清。
不知不觉间,她主动开了口。
“博士?”
博士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。
“叫我?”
“嗯。”
凯尔希声如游丝,却是令人怜爱。
博士有些疑惑地转过头,端详了凯尔希一阵。
“有什么事吗?”
看着博士,凯尔希深呼吸几次,才能安定下自己的情绪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她只是想跟博士搭话,反而引来了博士的疑问。
“有事就说吧,你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人。”
凯尔希听闻这句话,心中陡地一阵伤感。这伤感似乎是出自于博士对她的态度,她现在不喜欢这样。
但她也知道,这是过去留给他的痕迹,一时半会也无法抹除。
“我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你知道我身上,发生了什么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博士摇头,“但,说实话,我想知道。”
凯尔希偏过头去,她在犹豫要不要将事实和盘托出。
自己的形象已经不再能维持,至少在博士和阿米娅眼里,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冰冷而自持的医生。她也不再想装作那个早已被侵蚀崩塌的自己。这么看来,或许说出来会好一些。
但,她面对着博士。
残存的矜持让她依然放不下从前博士的所作所为,特蕾西娅是重要的人,甚至比博士还要重要几分,而博士……
更何况,她怎能把自己心里全是博士的那种感觉说出来?
于是她喉咙动了动,扯到了别的事情上。
“博士,”凯尔希念出这两个字,“这片土地,还有救回来的希望吗?”
“希望?”
博士一愣。
“你不是会问出这种话的人。”
凯尔希摇摇头:“我现在能问出来了,你说说吧。”
“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想的,但至少现在看来,不同你,我是个理想主义者。”
博士难得顺着凯尔希的话往下说。
“希望肯定是有的,只不过我们可能还没有找到而已。
“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。控制得好的源石病人,寿命也足够他看看这个世界了,归根结底,每个人都不想死,但每个人都会走向这个他自己最讨厌的结局。”
凯尔希点点头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。
“就像你,凯尔希。”博士转过头来盯着她,“你也是病人,但你不同样活了那么久吗?”
凯尔希叹了口气,心中五味杂陈。
是啊,过了那么久,却一直孤身一人。
“你会觉得孤单吗?”
“孤单?”博士瞥了凯尔希一眼,“是你觉得孤单?”
凯尔希没说话。曾经的她,对这件事是无所谓的,但现在,情况已经不同了,她想有个依靠,在这样吃人的大地上有个依靠。
“或许有吧,但我忘了很多事,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,我过得挺充实。”
博士抻了个懒腰,许久,放下手来。
“充实吗……”
凯尔希神色暗淡下来。
她在外人看来——在任何她见过的人看来,向来是一个智者,一个能人的形象,所谓泰拉大地的守望者,便是如此。她没去在意别人怎么想,但自己怎么想,她总是知道的。
什么守望者,说白了,只是孤独而不得排解罢了。归根结底,也不过是徒有其名。
“其实没什么好思考的,”博士插进来,打断了凯尔希的思绪,“我生在这片土地上,既然选择了要做些什么——不管主动还是被动——总归是要展现些能力,发挥些用处的。”
他笑笑:“至于我能做到什么地步。”
博士抬手,指了指头顶。
“这片土地上可没有神明。”
“但是有天。”
博士盯着凯尔希,盯着这个面容熟悉,然而却让他打心底里觉着陌生的女人。
“至于孤不孤独,有你们在,我就不孤独,不管‘你们’是谁。”
凯尔希迎着博士炽热的目光,心中陡然悸动。
这男人,怎么那么……
她分明听见了“你们”二字,但冲上天顶的热血让她无暇思考这背后的含义。情感喷薄而出,她压抑着逐渐急促的喘息,颤抖着开口。
“你,你是那么想的?”
博士倒是有些惊讶,怎么自己一句话,又让凯尔希变成了这样。
“是。”
“有,‘你们’?”
“是,有你们,不管是谁。”
不管是谁吗……
凯尔希思绪万千,内里如翻江倒海一般。
如果谁都可以,那是不是……
“不过,我想,至少在我的身边,在这里的任何人身边,都不会有长久的陪伴。”
博士自知方才说的多半只是理想的愿景,在凯尔希面前,他宁愿现实一些。
“假如我说有呢?”
凯尔希脱口而出。
“有?说来听听?”
“如果我说,我可以呢?”
凯尔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口,反而让博士几乎从凳子上弹了起来。
“你再说一遍?”
凯尔希当然不可能再说一遍。她发觉“祸从口出”之时,早就晚了。她只能紧闭双眼,不敢看博士的反应。
博士见凯尔希无反应,自己冷静了一会,才能再发话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陪我?”
凯尔希没动静。
“我觉得,算了吧。”
博士无奈地叹了口气,他可摸不准凯尔希究竟在想什么。即使他知道凯尔希受到了一定程度源石的影响,但毕竟不能确定,只能照着自己想法往下说。
凯尔希身躯一震,莫名地,心中泛起一阵伤感。
那是一种被拒绝的心酸,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。
“我可不相信你那么容易就放下对我——过去的我——的成见,相应的,我也没办法放下对你的。”
博士说了实话,但没说完。每个人都知道需要放下仇恨,但凯尔希内里的芥蒂,可不是一个人就能轻易解开的。他不相信凯尔希说的是真心话,在他没说出口的句子里,他担忧着凯尔希是否又要谋划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计策。而这计策利用的,便要从特蕾西娅,换到博士自己。
凯尔希明白这一点。她甚至也不相信自己,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忘怀那一段不堪的过去,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变成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样子。
她秉持无情,但冥冥之中,似乎有天意让她有情。
她想到了方才博士手指指向的地方,抬头看,那是无尽的苍穹,不知道通往何方。她在追随无尽的畅想中,再次感受到了冰冷的黑暗,和寂寞。
她其实一直在反抗,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,和自己斗争,和另一个自己斗争。
当然,这是失败的。
她似乎失去了很多,但也似乎得到了很多。她开始学会欣赏他人,或者是关注,是在意,是爱。
既然已经说出口,既然内心早已接受这个结局,那为何还要反抗呢?
凯尔希选择了放下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开口,又顿了好一会。
“如果我说,我似乎爱上你了呢?”
凯尔希闭着眼,冷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。
反而是博士没有预想中的惊讶,微微一瞪眼,又恢复原状。但凯尔希知道,这倒是博士思考的表现。
博士自己也清楚,凯尔希不是会开玩笑的人,若是方才那句“陪着你”他还没法理解,但现在这一句,就已经不是什么无法明了的东西了。
“你想清楚了?”
他开口,反问凯尔希。
“我不懂我清不清楚,但直觉告诉我,是这样的。”
如果是这样的,那凯尔希之前的一切异常举动,似乎都能解释了。
博士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黑影笼罩了他的身躯,本就裹着的黑袍,显得愈加神秘。
爱,这么一个概念,似乎在博士的脑海里,从来没有占据过什么位置。
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否有过,也从来未想过未来会否再有。或许这种情感确实是人们需要的东西,但对于他来说,对于罗德岛的博士来说,看起来并不紧要。
可能成功后,他会离开罗德岛,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,可能是龙门,可能是伊比利亚,也可能是乌萨斯,总之是任何一个能居住的地方,了却自己的后半生。至于是否有人在身侧,他没考虑过。
但凯尔希这突如其来,没有任何铺垫的表态,让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。
他回头,看着病床上凯尔希的面庞。即使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沧桑,她的面容依然如一个芳龄少女一般,美丽,而可人。纵使平日的工作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,天生丽质,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。
对于凯尔希来说——对于从前的凯尔希来说——无论外貌,还是感情,都不过是她达到目的的工具,亦或是可有可无的负赘。于是乎她从没有在意过,也顺带着让别人几乎都忘了她还有个美丽的外表。
不过至少现在,博士终于开始关注她的外貌了,那是如此吸引人,以致于博士愣了好一阵。
但即使如此,他也很难接受一个如此冰冷的人,会突然爱上他这个事实。即使凯尔希的情感没有虚假,他也没法跨过那道坎。
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往日凯尔希是如何对待他的。
“我直说吧。”博士转身,依然浸在黑影里。
“抱歉,我没法接受。”
阖眼的凯尔希身形微微一动,叹了一口气。
“这样啊。”
“凯尔希,很抱歉。”博士重复了一次歉意,“但我没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示爱,罗德岛还有很多事,或许不是你我儿女情长的时刻。”
“不一定需要儿女情长……”凯尔希的语气罕见地软弱。
“仇恨是无法轻易忘却的,我这样,你也是这样。如果是因为源石病的问题,那或许你好好疗养几天,就可以了。”
源石病?凯尔希苦笑了一声。如果源石病能轻易治愈,那罗德岛或许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。
她第一次尝到了被拒绝的苦涩,在心房里激荡,又怎能轻易关上?
也只有此时,凯尔希还能强装镇定。
“我应该走了,”博士开口,“好好休息吧。”
他想多说几句,却又发现似乎无益,熄了病房里的灯,便开门而去。
凯尔希未及挽留,她也无法挽留。她是被拒绝的,也明白这一切的来由,但她只是悲伤,心中思绪万千。
她侧过头,仪器声兀自地响,凯尔希的眼角渗出一滴清泪。
——
——
凯尔希把她的办公室搬走了——准确来说,是合并到了博士的办公室。
她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,也没有这么做。实际上,除了少数的人,没人会怀疑她这么做有什么别的考量。
当然,博士则是一脸说不出话来。
凯尔希褪去了她那身死板的工作服,没有手术的时候,都穿上了一身淡雅而不失美丽的长裙,稍事修饰,隐约能凸显出她的身材。
细心的干员经过凯尔希身边时,往往能注意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,和略施粉黛的绝美脸庞。
其他人不知道,但凯尔希心里明白这是为什么,博士自然也明白。
“博士,这是今天的报告。”
凯尔希开门进来,径直坐在博士对面,眼里带着一丝笑意。
只觉得扑面的清香袭来,博士实在是有些尴尬,连忙将脸藏在公文之后。
凯尔希突如其来的热情,让他手足无措。
一个,不久前还不苟言笑,不时说些讽刺世事,感慨人生的话的人,突然间向自己献殷勤。换做是谁,多半都会打心底感到不真实。
博士尤甚。
“有些东西你来处理就好了吧。”博士大略扫了一眼,发现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项,“感觉好像不太需要我来帮忙。”
“不,”凯尔希却是轻轻走到博士身边,“这些事,至少都需要让你知道。”
博士耳边感受到凯尔希轻柔的口风,不由得有些燥热。
凯尔希何曾那么尊重过他的意见?换做以往,估计巴不得博士离她远一点。
“那,你可以稍微移开一点吗?”博士感到局促,“我有些,不太习惯。”
“那就习惯习惯。”
凯尔希依然一脸平静,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。声调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,但偏偏语气听起来那么的悦人。
这便是凯尔希的计划——潜移默化地培养博士对她的感情。于是乎,迁办公室,穿衣打扮,等等行为,都有了缘由。
若要问为何凯尔希能迈过心中的芥蒂——
自她确认自己心中有博士之后,这芥蒂早就名存实亡了。之前的犹豫,仅仅是在和内心小小地斗争而已。
于是,博士拗不过凯尔希,只好在她的“监视”下,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
“凯尔希,你今天真的没别的事么?一定要在这里?”
博士只觉得自己手有点抖,背上冷汗直冒。
“没有。”凯尔希轻轻一笑,“还不愿意我在这里陪你吗?”
博士只觉得瞬间全身毛孔大张,一阵肉麻,自脚底直达天灵盖。他张了张嘴,说不出什么。
于是乎,他便在身边若有若无的香味的环绕下,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
不得不说,有凯尔希在侧,处理事情方便不少——当然,这说的不是如以往一般被她百般刁难,反而是常常能听见一阵平淡而不失温柔的语音,在耳边响起。然而,凯尔希愈是这样,博士就愈是局促。
说到底,博士几乎没有与异性长期亲密相处的经验,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。
凯尔希借由说话的空当,身形不断靠近博士,最后几乎要挨在了博士身上。
“凯……凯尔希,”博士僵着身子,头也不敢回,“这样,不好吧。”
他分明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,却一动也不敢动。
“有什么不好的?”
凯尔希只是性格变了,但并不代表着她不了解博士——这个所谓罗德岛的执棋者,平常却有不少弱点。她打定主意,即使博士一时半会对她无感,但毕竟日久生情,非得自己先有表示不可。
毕竟,表白的话语早就说出来过,也无需再扭扭捏捏。
博士可不敢拒绝,只好由着凯尔希的性子来。阳光斜斜地洒进窗子里来,二人维持着同一个姿势,不知过了多久,便是有股淡淡的温馨感弥漫开。博士却是渐渐习惯了凯尔希在肩上的感觉,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。
只是,他总感觉有些芥蒂。
凯尔希突然发话了:
“如果我每天都这样的话,你会——”
她喉咙动了动,将后面的几个字换了换。
“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吗?”
博士一愣,随即停下笔,却又紧紧握住。
“我不知道,”他选择了说实话,“即使你对我有感情,但或许我一时半会还是没法接受。”
凯尔希轻轻笑了笑。
“你总会接受的。”
她的话语是那么轻描淡写,似乎早就明白博士的态度。
“为什么那么说?”
“直觉。”
博士抬了抬眉,没说话。
只是在不知道的地方,似乎铁锁,已经被打开了一些。
——
——
“医疗干员!医疗干员!”
黑夜里的罗德岛,舱室的灯光被纷乱的人影掩蔽,时隐时现。
人群的叫喊声此起彼伏,杂乱的脚步里,一抹绿色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——那是凯尔希。
博士和阿米娅站在一旁。医疗部的事情,他们能插手的不多,只好脱离现场,做做指挥的事务。
他们二人的眼睛,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位最负盛名的医生身上。
“凯尔希已经连续工作差不多三天了,能撑得住吗?”
博士先开了口。
当然,他知道凯尔希的过往,那个英雄的过往,或许仅仅三天并不能击垮她。但自从被变异源石侵袭之后,她就没再经历过如此长线的工作,博士不能保证,也不敢保证,凯尔希现在的身体情况是吃得消的。
不得不承认的是,这数个月来凯尔希的陪伴,着实让他有些放下了过往——即使真正需要放下的并不是他。
“相信她吧,博士。”
阿米娅的语气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希望与真诚。博士点点头,他和阿米娅没有什么能做的,这么问问,也不过是给心里加个安慰罢了。
凯尔希换回了那身死板的工作服,这确实不是再展示个性的时刻。
博士有些恍惚,凯尔希这样的装束,他忽然有了些陌生感。
一起工作时,凯尔希总是换着花样展示自己的美丽,从一开始还算保守的长裙,到后来愈来愈开放。抹胸,紧身,各式各样的新奇穿搭,都在博士眼前展示过。听说,为此凯尔希甚至专门请教了别的女性干员。
即使有刻意迎合博士的嫌疑,但博士毕竟还是个男人,凯尔希容貌也称得上上乘,总拒绝不了。
而且他也清晰地感受到,自己和凯尔希的距离越来越近了。
博士贪恋这样的温情,他不想让它散去。
“但,人毕竟不是机器,”博士回过神来,“总要劝凯尔希停一停。”
阿米娅沉思一会。
“我很同意你的意见,但,”
她叹了口气。
“无论是以前,还是现在,她都是这样的——都是那么倔强。”
博士默然。阿米娅说得没错,凯尔希这样的一面,从来没有变过。无论是打定主意要让博士喜欢上自己,还是坚守岗位,她都没说过半个“不”。
“我还是下去看看吧,或许她会听我的。”
博士到底是犯了恻隐之心。但他仍有些犹豫,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想利用他在凯尔希心里的地位,还需要迈过心里的坎。
阿米娅刚抬手,又放下来了。
“好吧。”
纵使博士和凯尔希没有说,但她毕竟还是能感受到二人的气氛正在上升。她没有阻拦的正当理由。
“别勉强。”
阿米娅补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,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说这些。
博士点点头。
然而,就在他刚要迈步向那边走去的时候,他突然发现,那抹显眼的绿色消失了。
紧接着,是人群的一阵骚动。
“凯尔希医生!凯尔希医生!”
“快!凯尔希医生昏倒了!有空闲的干员吗?!”
“让路!让路!”
博士只觉得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,眼前有些发黑。他不知怎的就跑起来,掺进纷乱的人群中。
此后的事情,就连他自己,也不知道在做什么。
——
——
门开了。
“凯尔希醒了吗?”
博士揣着手,身边站着阿米娅。
问及的医疗干员点点头。
“医生说,要找博士您。”
博士颔首,看向身边的阿米娅。后者眼睛里带着丝丝微光,这是她的示意。
“好,带我进去吧。”
那名干员忙伸出手,引博士进去,而后又出来。
“凯尔希医生想和你单独待一会,我们就先暂避了。”
沉重的机械门在身后关上。博士看向眼前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丽人。她的脸是苍白的,没有什么血色。发丝凌乱地挂在额头上,倒有些奇异的美感。
一旁的仪器跑着不同的数据,博士没兴趣看这个,他总是信任他的干员们,凯尔希也不会那么轻易出大事。
舱室里的监控全都关闭了——这是凯尔希的要求,也是她的权力,她不希望某些东西被别人看到。
“凯尔希?”
博士坐在病床边,坐得比上次近了些。
“我在。”
凯尔希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,博士心下暗惊。他从未听见过如此虚弱的医生,几乎如源石病重病患者一般。
“是我失职了。”
凯尔希的语调又有些悲伤。博士知道她的心情,便开口。
“没事,人总是有极限的,你已经做得够多了。”
他想多说点什么,但说不出来。
凯尔希只是微微摇头。
“不够,不够。”
博士的话只不过是安慰罢了,她可不那么认为自己做得“够多了”。
源石不仅影响了她的性格,还剥夺了她的身体。
“这是正常的,”博士硬着头皮接话,“就算是我,也常有体力不支的情况。”
凯尔希不说话。
她本来已经顺畅地接受了博士突然闯入她的心房,但令她没想到的是,她似乎在退化,在往什么也做不成的地步退化。即使在别人眼里,她还是那个令人胆寒的掌权者,但她内心知道,她早就不是了。
“你说,”凯尔希睁开了眼,看向博士,“现在的我,是不是没用了。”
“为什么那么说?”博士愣了一下。
“你看啊,我已经变得非依赖别人不可了。非依赖你,依赖别人,依赖那些我从前想也不会去想的人,或者事。”
“你太悲观了,凯尔希。这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那究竟是谁的错?”
博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动动喉咙,没法回答凯尔希的问题。
“本来我能完成的事,现在已经完不成了。本来我能走到的地方,我已经走不到了。本来我能……”
凯尔希有些哽咽。
博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坐在一旁等待。
“你……”凯尔希盯着博士。后者也回看着她的眼神,许久,叹了口气。
“凯尔希,其实有时候,没必要那么执着。
“罗德岛是每一个人的罗德岛,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,都没有离开过。
“或许你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,或者说,能掌控一切的生活。
“但要我说,没人可以做到这点。”
凯尔希只是听着,若是以前,她多半早就嗤之以鼻,再用些尖锐的话反驳回去了。但现在,她选择倾听。
博士没有更多可说的了。
“或许吧……”
凯尔希只觉得自己有些迷茫。她究竟是怎么了?
“如果你还是纠结的话。”
博士横下心,把想好的说辞吐露而出。
“如果你还是纠结的话,就想,你身边还有我,就行了。”
凯尔希身形一颤。
“你说什么?”
博士闭口不言,他着实没有那么大脸皮再说一次。但凯尔希可不能装没听见,她的身形有些颤抖,眼角微微翕动着,竟是噙着一滴清泪。
“再说一遍,可以吗?”
她第一次如此低下地请求博士。博士犹豫一阵,到底开了口。
“我说,你身边还有我。”
凯尔希紧闭双眼,嘴角却是挂了星点笑容,竟是看不出是苦涩,还是喜悦。
“博士,握住我的手,可以吗?”
苍白的被子下,伸出一只手掌,微张着,如同刚出阁的小姑娘一般,欲拒还迎。
博士沉吟一阵,握上了凯尔希的手。就在两人接触的一刹那,凯尔希的手紧紧握住博士,一点也松动不得。
她笑着,脸颊上两行清泪,倏地落下。
——
——
“博士?”
“我在。”
黑夜的办公室里,凯尔希伏在博士身上,两人相拥着,似再不分离。
“博士,”凯尔希凑近博士耳边,吐气如兰,“现在,可以接受我了吗?”
“嗯。”
黑暗中,博士点了点头。
“这太敷衍了,”凯尔希撑着博士的身子,在月光下微微闪着荧光的眼瞳直对着博士,“你知道该说什么。”
“有点羞耻……”
“你说不说?”
凯尔希贴着博士的脸,呼吸着对方的呼吸。
“我……”
博士再次感受到了压力,来自于曾经的那个守望者的压力。
原来她一直没有变,她还是曾经的她。
博士投降了。
“我爱你。”
凯尔希笑了。
“我也爱你。”
二人贴近,凯尔希轻柔而略带调戏的语调在博士耳边响起。
“要了我。”
博士没有犹豫,低吼一声,将凯尔希按在了办公桌上。
许久,唇仍未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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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