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岁雪落得格外早,还未冬至京郊官道已复上了厚雪,不远处葺着几家院落,砖瓦也被大雪染白。
入冬以来几乎见不着日头,这几日难得浮出阳光,将砖瓦上盖着的雪晒化了,顺着屋檐滴落到下方特意置放着的木盆里,门前的积雪也跟着化了些,弄得小院里满是水渍。
“吱呀”一声,木门从内里被拉开,横木后立着的人只着里衣,外头的寒风吹拂进来,惹得她轻轻颤栗了下。
她抬眼望了望悬在上空的日轮,有些刺眼,忙瞌下眼眸,随即回转了身子往屋内走去,再出来时单薄的身子裹上了厚厚的冬衣,还披了一件雪白的裘袍。
许是昨日汤圆用得多了些,云卿现下并不想用早膳,闷闷的扣门声传到耳际,她迈步往院门行去,扬了语声:“就来!”
“卿妹子,婶子昨日的汤圆怎么样。”
方打开了院门,一道妇人的声量传进耳中,云卿笑了笑应道:“可口得很,多谢李婶。”
“嗐。你与我客气什么,不过是邻里间相互照应。”
门外站着的妇人见着面前的人儿,心中止不住的欢喜。
小姑娘到此处五载有余,相处久了,彼此也熟了,大体知道底细。
江南那儿养出的人儿柔似水,恬恬静静的,逢人便笑,只知单名一个卿字,也不见亲眷,来到这处偏僻地与一丫鬟相依,这么些年孤身一人。
李婶在心中微叹,她曾与小姑娘介绍过自个知根知底的好儿郎,小姑娘细细与她说了好些话,她粗条,好半晌才听出人家婉言拒绝的意图。
她又旁敲侧击与小姑娘说了会儿话,这才晓得她心中早早有了人,便也消了做媒的心思。
晨起无事,李婶进到云卿小院中端了一个矮凳来帮着她摘菜,青绿的菜叶被放进菜篮中,云卿便也与她并坐下来,手中动作着。
她与李婶说着小话儿,李婶健谈,说着说着忆起今晨赶集时见着的告示,略粗的嗓门刻意压低了些,“卿妹子,明日冬至,竟又到新帝去祈仁寺的日子了。”
云卿动作一顿,李婶还在自顾自说着,“自咱们这位陛下登基起,岁岁冬至不管路途如何艰难都要往祈仁寺去上一趟,太庙分明近些,莫不是那处的佛祖更灵验?”
“卿妹子?”李婶见身旁的人不做声,不由唤了她一声。
“嗯……”云卿继续手上的动作,似乎方才的怔神只是错觉。
“陛下进香时并未设防,百姓如常进香祈拜。”李婶说着,放下了手中的摘好的青绿菜叶,面上带着些欣喜:“卿妹子,婶子我对那庙宇颇为好奇,不若你与我同去上一注香,朝佛祖祈拜祈拜。”
云卿默了一息,轻点了点头,应下了。
冬日事少,加之她瞧着这两日天晴便要梨枝去城内置办些物什,是以此刻小院里只她一人。
草草温了些粥吃下后云卿又回到房中,坐在矮榻边沿绣着荷包,绣得久了些眼眸酸涩起来,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。
云卿脱去厚重的里衣爬上床榻,被窝里的热度早早散却,方钻进去手脚便冰凉了起来,睡意立时消了个彻底。
她再未套上外衣,只着里衣缩在被子里,今晨交谈的话语再度响彻在脑海里。
祈仁寺……
那是南下时她与他曾约定过的地方。
本该遗忘的回忆在这一刻清晰,纷攘朝她涌来。
那日落了一整日的雨,她照旧依照约定前往茶室,路上湿滑不好行走,原本热闹的街市行人少了不少,她一路上小心提着裙摆却还是粘湿了一小块。
茶馆小二已与她相熟,颔首致意后都未引路由着她自个往那间长久定下的茶室行去。
她缓了一口气这才以掌心抵上门扇推了开来,内里燃了香,也不知道燃了多时,甘凉的气息涌入鼻腔。
她径直往他那处行去,坐至他对面,随手拾起一块糕点送入唇中,还是热乎的。
桂花清香在唇腔之中爆开,云卿咽下之后才徐徐启唇问道:“你来好些时候了罢?”
“一刻。”
云卿“喔”了声,显然是不信的,又咬了一小口桂花糕后忆起一件事,便随口与他提了:“这糕点与我去寺庙祈拜时所用的俏似。”
“恰好对上胃口了?”说着,云璟将棋盘上最后一颗黑子拾起,扔进棋盒中。
“嗯……”云卿未应他那句,错开话题,“说到祈愿,我到觉着我去的比之国寺还要灵验些。”
她凑近,也未发觉云璟本来随意搁在矮几边沿的手缩紧了些。
“似是京中一夫人得偿所愿这才传扬了名声,母亲也听闻这事,来了兴致与我一同去上香祈拜。”
云卿顿了顿,接着道:“我那时在院中栽种了一棵外邦进贡的花卉,去祈拜前那花儿枝叶都泛黄了,我想着总归是祈愿,许得心愿容易些佛祖听了保不齐先帮着我了。”
“你该知道我许的什么罢,说来也怪,那花儿后来竟真被我养回来了。”
她面上满是兴味,自顾自说着,“后来我又去上一回,心愿再度实现这才信了。”
云卿见面前之人垂眸细细听着,愈发来了兴致,“那寺庙取名‘祈仁’应是作祈求仁德之意,等回转时你若得空与我一同去祈拜可好?”
“好。”
云璟应答的话过了五载好似还荡在耳畔,不曾想竟又至冬至了。
云卿想,时日过得可真是快。
原本虚攒着的指节一根根舒展,直至五指全数张开,云卿将手抬至自己面前,除却手掌之外收入眼中的还有淡色的床幔,瞧着瞧着便出了神。
一晃过了五年,明日……是云璟的生辰。
五年未见,也不知他好与不好,据传入她耳中的少之又少的传闻,她猜想他应当是过得好的罢。
不过,传闻即是传闻,还得她见过才知晓真假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次日卯时。
云卿方打开木门寒风便灌了进来,吹了她满面,骤然一冷惹得她又裹了裹披在外头的狐裘。
院口停着一辆马车,是她昨日托李婶租赁来的,近来日头大,路上满是融了的雪水,若是单行至祈仁寺难免湿了鞋袜亦或是染了风寒。
山路崎岖,分外不好走,便是盛马车也只能止于山脚,而其仁寺坐落山顶,若是祈拜需一步一行以表虔诚,这是早早定下的规矩。
云卿与李婶一同往山上行去,大抵走至山腰处才罢了脚步,于一旁的角亭中稍作休息。
李婶累得不行,掏出帕子拭汗,好容易得了停顿她不由道:“这山路好生难走,想婶子我也算是手能抗肩能挑的竟也受不住了。”
云卿笑了笑,以手背拭了拭额际的细汗,也跟着一同说这山路的崎岖。
两人休息好一会,直至山间冷气散了些才起了身。
莫约小半个时辰后见着了山门,许是她们来得早了些,还见着了扫洒的小沙弥。
云卿双手合十朝小沙弥见了一礼,轻声问道:“小师父,敢问现下可有供百姓祈拜的清殿。”
“有的。”小沙弥回做一礼,将扫帚立在一旁的黄明墙壁上,“施主随小僧来。”
云卿与李婶一同上香祈拜后时辰尚早,许是晨起庙中无人加之她们来得过于早了些,小沙弥带着她们去用了斋饭。
清粥佐小菜,也算是别样的滋味。
用到一半时外间声量大了些,不时又落了下去,似是有人刻意压下了。